梦醒时分

认真和死板已经刻入他的肉体和灵魂中,眉头拧着端正的川字,只在听到荤笑话时会消失一瞬。

叮铃铃……从睡梦中听来,闹铃的声音异常尖锐,仿佛被生拉活扯进另一个世界。阿奎的心跳和眼睛一起睁开,又丧气的闭上。天已经快亮了,楼道里不时乒乓作响。第二道铃声响过,他才掀开被子,滑入这个世界。

阿奎在政府部门做法律事务,别人一听便会夸赞,好稳定好专业。但凡艰难又机械的工作,总是别人羡慕却不愿去做的事。阿奎却十年如一日做下来了,认真和死板已经刻入他的肉体和灵魂中,眉头拧着端正的川字,只在听到荤笑话时会消失一瞬。大家从不约他应酬,他们都知道,阿奎只专注三件事,工作、睡觉、寻找能凭借海报和故事梗概吸引他的电影。阿奎认为,生活就应该是这样。

相比黑白灰的生活,阿奎的梦是绚丽而动人的。一天夜里,他梦见自己去医院打了耳洞。女医生长着一张用白面捏出来的脸,还在问着是不是打这个地方时,耳钉已经嵌在阿奎肥厚的耳垂上。另一天夜里,一个女人一路追着阿奎,阿奎踩着的路又软又滑,好像女人的头发,他担心最后会落进女人的嘴里去。还有一次,阿奎看完《人鬼情未了》,梦里就成了透明的鬼魂,大嚷着:“你能看见我吗?,你打一枪试试我会死吗?”

“夜精灵只能活在人的梦里,你的梦千奇百怪,绚丽夺目,世上很难找到你这样的人。”

有一次的梦只有声音。

“我想长期住在你的梦里。”

“为什么?”

“夜精灵只能活在人的梦里,你的梦千奇百怪,绚丽夺目,世上很难找到你这样的人。”

“好啊,梦里也在看电影,这个我也很享受。”

“我保证每天都会让你做好玩的梦。”

梦里的阿奎变成了孕妇,躺在医院的床上要临产了,偏偏等不来医生,任凭哭喊哀嚎都不见一个人,度秒如年啊,孩子的头都出来了,医生才嘟嚷着赶来;隔天阿奎只有5岁大,在闹市被人拐卖后截肢做了乞丐;变成同事阿良那次,阿奎知道了自己怎么被人放的冷枪,醒来绝望了好久,天都冷成了一块冰。

阿奎受不住,每次想从梦里抽离出来都感到一股奇异的力量要把他压下去,他越挣扎越被压到床板里,直到他又睡回去。他能接受电影里的生离死别、上天入地、烧杀抢掠、诡计多端,若是自己成了主角,深海狂澜翻卷夹裹着他,迟早要溺水而亡。

阿奎不肯改变黑白灰的生活,就算肯也未必能改。悲伤、喜悦那是电影啊。

阿奎今晚不睡觉也不看电影。他仰头望上去,白条的日光灯看腻了,便拿起水杯用一只眼瞧进去,扭曲的世界也看烦了,就依次看房间里每一件东西。细小的灰尘毛茸茸,披着光做的隐身衣,一会儿浮现一会儿隐匿,阿奎闭上眼睛,想着夜精灵,问道:“灰尘也会和你一样有生命吗?悬浮在整个世界中,它们吃什么呢?”

“你猜?”

“吃梦吧?”

“我只吃好玩的梦,每天你看到的最后一个人,我能把他请到你梦里,他人生中奇特、荒诞、戏剧的悲欢离合都被你看到了。”

“难道这些都是真实的生活?”

“是呀,你淡得像不化妆就上台的戏子,我来给你描眉搽粉。”

阿奎不肯改变黑白灰的生活,就算肯也未必能改。悲伤、喜悦那是电影啊。可是偷窥癖夜精灵一天不走,阿奎一天不得安宁。

阿奎买回好大一摞电影赏析的书,偶尔书眉上做做笔记,写写影评。又去网上加入了一个观影俱乐部,如果有新上影的片子就大家一起去,还交到了一个也爱看电影的女朋友。恋爱的日子充实如香甜饱满的爆米花,夜里也全是女孩姣美的笑容,嗔怒的鼻眼,这么看着就一夜到亮了。

静谧的黎明前,房子里晕了一圈藕灰色的薄纱,勃拉姆斯的《摇篮曲》渐渐清亮起来。阿奎闭着眼睛醒来,扬起嘴角,呼吸伴着音符一起一落,像是晨曦中微波荡漾着一朵白莲花,阿奎掀开被子,蹦跳着滑入这个世界。